第(3/3)页 “我看到她,看到我爸,就会想起那个夜晚……” 她想,这就是他为什么从昏迷中醒过来,哪怕时机并不合适,也强烈要求从国内转来海德堡的原因吧。 他喝光杯中最后一口酒,将杯子放在地上,试图站起来,假肢却让他有点艰难。朱旧把手递给他,他借力慢慢起身。 她顺手握住他的手。她心里有点难过,有点心疼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她不是他,没有经历过那些,任何安慰的话,都显得苍白。但她又有点开心,开心他肯将那噩梦般的记忆,坦然讲出来,讲给她听。 那之后朱旧在别墅没有再见过姜淑宁,初次见面的匆匆一瞥,她甚至都没看清楚她的长相,倒是跟姜淑静变得亲近起来。 朱旧很喜欢她,她曾经是大学里的历史教授,知识渊博,健谈、风趣,又没有长辈的架子,更何况,她还做得一手好中国菜。只是她的身体很不好,一年里起码有半年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,后来为了休养,索性搬到了乡间。周末有空的话,朱旧会陪傅云深去拜访她。只要她身体允许,就会做一大桌好吃的菜招待朱旧,不停给她夹菜,让她多吃点,说难得吃到。 其实,自从傅云深展示过他非凡的厨艺后,朱旧几乎每天都能吃到中国菜,真如他所说,他会做的菜太多了,每日不带重样的。她本已经渐渐在习惯西餐的胃,又被他宠坏了。 这一年的春节,朱旧没有回国,傅云深也没有。姜淑静本邀请他们一起过年,哪知临近除夕,她心脏老毛病又犯了,人住进了医院。 除夕那天,傅云深与朱旧去医院看她,没待一会儿,就被她赶走了,“别陪我了,你们赶紧去多准备一点好吃的,两个人也要热闹地过年!” 他们站在医院外面等出租车,天空正下着雪,车很少,不一会儿,头发上、衣服上,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。 朱旧有点担忧地望向傅云深,见他拄着拐杖,站得笔直,脸色也还好,稍稍放心。她还没有考到驾照,而傅云深,自从事故后,就再也没有开过车。卡琳罗辞职后,别的倒没什么,就是每次出门用车不太方便。 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他问她。 她想了想,说:“我们包饺子吧!” “就饺子?” “嗯,每年除夕,奶奶都会包很多饺子。” “好。” “你包过饺子吗?” “没有。不过,也不难。” “傅先生啊,你真的很自大呢!包饺子可是很有讲究的,不像做菜。我跟奶奶学了好多次,还是没学会。” 他淡淡瞥她一眼:“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笨。” “……” 在雪中等了足足有十分钟,终于等到了一辆出租车,傅云深让司机开去常去的中国超市,哪知那个超市却没有擀饺子皮用的面粉,只得又换一家超市去找,还是没有。 “要不,算了吧。”朱旧说。 大雪天,打车很麻烦,而且海德堡的中国超市本也不太多,最大的两家都没有,估计很难找到了。 他却说:“朱旧同学,拿出你的吃货精神,ok?” 最后他们在很远的一家小超市买到了面粉,没有擀面杖,就用细一点的酒瓶替代。他第一次包饺子,擀起面来却一点也不含糊。他做的是香菜牛肉馅,她的最爱。没有用绞肉机,馅料都是他亲自剁碎。他包饺子,动作很快,每一只饺子大小相等,还捏了花边造型,摆在桌子上,真漂亮。跟她奶奶包的不相上下。 朱旧看着自己包出来的胖胖丑丑不成形的饺子,叹口气:“好吧,云深同学,我承认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天赋一说!” 朱旧将珍藏的最后一瓶薄荷酒拿了出来。 “真快啊,又是一年过去了。”她抿一口酒,感叹着。 去年的这个时候,他还把自己困在轮椅上,她在国内,陪奶奶一起过年。零点的时候,在焰火声声里,她给他打国际长途,祝福他新年快乐。 而今,她与他,在异国他乡,偌大的别墅里,窗外是飘飞的大雪,屋子里燃烧着红彤彤温暖的壁炉,他们把折叠小桌挪到壁炉旁,相对席地而坐,吃饺子,喝薄荷酒。房间里燃着日本香,似有若无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。梧桐就躺在脚边,不时用头蹭蹭他们。 都说春节应当热闹点才好,可他却觉得,两人一狗的安静,是最最好。 以前他不爱过除夕,这个节日,是阖家团聚的日子,充满温暖与欢笑,而他在过往二十多年,从未体会过那种感觉。 他看着她,她的脸在壁炉的火苗里明明灭灭的。她晃着酒杯,喝一口酒,就满足地眯起眼睛。她让人觉得,人世间的快乐,真的是简单又纯粹。她坐在他身边,哪怕不言不语,却让他想到一个字,家。 他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宁。 “如果有焰火就好了。”她忽然说。她很喜欢看烟火表演,觉得热闹又美。转念又觉得自己真是不满足,比之刚来海德堡时独自度过的第一个春节的冷清与孤独,此时此刻,真的好温暖。 他缓缓站起来:“这也没什么难。来。” 她好奇地跟过去,看见他从小杂物间里搬出几箱烟花时,整个人都呆住了。 “这……你圣诞节买的?” 在德国,购买烟花是有限制的,只有在大型节日前后才会开放烟花出售,德国人过圣诞节与新年,春节可是不过的。在居民区,燃放焰火也是有禁制的。 他说:“这是从中国寄过来的。” “啊,那很麻烦吧!” “还好。”他淡淡说,一手拄着拐杖,单手抱着箱子走到院子里去,外面还在下着雪,雪有点大,如飞絮般。 其实有点麻烦的,烟花又不能托运或者走国际快递,只能找专门做国际海运的公司来办理。经多国港口辗转,真正是漂洋过海而来。可再麻烦他也觉得值,她曾说过,最喜欢除夕夜的焰火表演。 朱旧帮忙把几箱烟花都搬到雪地上去,犹豫地说:“哎,我们会不会被邻居投诉?” 他不以为然:“要投诉那也是明天的事儿,管他呢!” 她笑起来,搂住身旁梧桐的脖子,“今朝有酒今朝醉,今夜有烟花赶紧看,你说对不对,梧桐!” 梧桐“汪汪”叫两声,蹭了蹭她的脸。 “哎呀,你也同意呀!好,我们来欣赏漂洋过海来的焰火表演喽!” 他们将烟花一字排开在雪地上,拆开包装,她负责来点火。 “嘭!” 绚丽的色彩炸开在天空中,打破了夜的宁静。 “我还没有在下雪天放过烟花呢!”她仰着头,看着如白羽飘飞的雪花中,绽放出的光芒,多像冰天雪地里开出的一朵朵艳丽之花,她忽然有点鼻酸,为这份美丽深深感动。“真美好啊!” 她微仰着头,她的左边,梧桐也微仰着头,她的右边,傅云深侧着头,看她。 当所有的焰火接近尾声时,夜空中,忽然闪烁出一行字。 朱旧一呆。 然后眼底慢慢涌起泪意。 “mint,happynewyear!” 这句话,永恒地镌刻在2001年的除夕夜的天空中。 这是他为她专门定制的新年礼物。 “朱旧,新年快乐。”他的声音响起,在一切沉寂下来后。“还有,谢谢你。” 她偏头看他,眸中晶莹闪烁。 零点快到了,他们进屋,坐在壁炉前等候倒计时。 那瓶薄荷酒早就喝完了,傅云深从酒窖里取了一瓶红酒来,是他那年暑假在法国南部的酒庄里得到的礼物,收藏了很多年。 朱旧酒量一般,一会儿就脸颊微红,但她贪杯,她眯着眼睛,深嗅酒香。 客厅墙壁上有一只古老的壁钟,会在午夜十二点时敲响十二下,朱旧盯着它指针的摆动,跟着它倒数。 “十二、十一、十……七……五、四、三、二……” 她忽然偏头,最后那句“一”连同新年的钟声,一并淹没在他的唇上。 那个吻很短暂,却又似无比漫长。 他愣愣地看着她的脸从自己脸上移开,她带来的温度,却好像还停留在他的唇上。 “新年快乐,云深。”她歪着头,微笑着,眼睛亮如星辰。 这是她的新年礼物。 两人并肩而坐,离得极近,她说话时,他能闻到她嘴唇里呵出的淡淡酒气,陈年佳酿的芬香,混淆着她身上的香气。她微红着脸颊,歪头凝视着他,专注而热烈。 那瞬间,他心中所有的顾虑,都被抛之脑后。他伸出手,扣住她的脑袋,深深吻下去。 由她开始的一个浅浅的吻,点燃了他心中的渴望。他在她唇齿间辗转、深入、撷取,克制许久的感情,此刻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。 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,只能紧紧地攀附住他的肩,两人是席地而坐,侧着身子,一个重心不稳,就倒在了地上。她摔在他身上,心下一惊,生怕压到他的腿。他却好像没有感知,深吻着她,手指开始在她身上游移。室内温暖,两人都穿得单薄,她很快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。她学医,性对她来讲,不是什么伊甸园的秘密。她是成年人,并不介意跟自己爱的人做爱人间的亲密情事。但当傅云深停下来时,她还是轻轻松了口气。 两人并肩躺在地毯上,一时沉默着。 忽然,两人同时侧头,四目相交,相视而笑。 有些情愫,不用言语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 他伸手,抚上她被吻得微肿的嘴唇,轻轻地摩挲,“对不起。” 她摇摇头,翻身,忽然吻上他的唇,浅浅的,很快又离开,“我真喜欢你的味道啊。”他唇齿间酒香弥漫,混淆着一股清冽的气息,像是清晨沾着露水的植物芬芳。说着又轻吻他一下。 他失笑,“别挑拨我。” “偏要。”她眼中促狭的笑意明显,又低下头来。 原本只是假装,想逗一逗他,哪知他却顺势扣住她的头,一个翻身,将她压在了身下,嘴唇也覆下来,只是这一次,他的吻变得很温柔,如春风里的细雨。 片刻,他放开她,伸出手臂枕在她脑袋下,将她揽到怀里。 “朱旧。” “嗯。” “跟我在一起,你会很辛苦。” “会比我考医学院还辛苦吗?” “比那更辛苦。” “会比我拼命与厚厚的医书熬夜死磕还辛苦吗?” “更辛苦。” “哦,太好了,我就喜欢挑战!” 他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,这个女孩啊,比他想象中要更坚韧,更好。叫他如何不爱她,叫他如何舍得放开手。 朱旧翻身,捧住他的脸,低头凝视着他,专注又认真,她说:“云深,在我眼中,爱只是爱,它没有法则,没有这样那样的条理,也没有阶级、门第、偏见,我不会因为你拥有别墅而我靠兼职维持生活而不爱你,我也不会因为我能跑能跳而你腿有残缺而不爱你。在那些外在之前,我们都只是这世间拥有同等生命的普通人,有一样的骄傲与尊严,坚强与脆弱,都一样需要经历人生中的喜怒哀乐。所以,我爱你,仅仅只是因为我爱你。” “我爱你,我想跟你在一起,分享所有的欢喜,也分担一切哀愁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,又似有雷霆之力,将那些话砸在他心间。他从她漆黑的眼眸中,看见自己的身影,那样鲜明而郑重地存在着。 他伸手,将她搂到怀里,紧紧的。他的头搁在她的脖颈里,他微微闭眼,有泪水自他眼角悄悄滑落。 “朱旧,我爱你。”他低声喃喃。 如果说他曾怨怼上天的不公与残忍。可此刻,他心怀感激。他拥抱着的这个女孩,一定是上天给他的补偿,过往岁月里所有失去的,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