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我走了一半又停住,等你,等你轻声唤我-《套装:南风知我意(共七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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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因为有人宠着,所以才放任自己尽情脆弱。后来的岁月,只剩下自己一个人,在遇见任何事时,哭也是哭给自己看,没人为你擦眼泪,也没有人哄你。唯有变得坚韧强大,才能熬过那些难过的时刻。

    这几年她觉得自己做得很好,可直至站在他面前,才知道自己依旧无法做到云淡风轻地说一句,好久不见。更没有办法对他,也对自己说,都过去了。

    对她来说,一切都没有过去,那些记忆,一直一直在心底。那个谜题还在,那些伤还没愈合,那份爱,也未曾死去。

    可她知道,也只是她一人记着而已。

    朱旧在楼下花园与人擦肩而过,穿着护士服的女子从她身边走过去忽然又折回来。

    “朱……旧?”惊讶迟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。

    她转身,望着那人,一张陌生又隐隐熟悉的面孔。

    周知知已经走了过来,她望着朱旧,如临大敌般,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。

    这样赤裸而带着敌意的目光,与朱旧记忆中一抹身影重叠起来。

    “原来前两天在医院门口看见的人,真的是你。”周知知似对她说,又似喃喃自语。

    朱旧微微颔首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她跟周知知只有一面之缘,连打招呼的必要都没有,她此刻也没什么心思跟她寒暄。

    周知知却一把拽住她,直直地望着她,语气有点冷:“你为什么要回来?”

    朱旧听到这个“为什么”,忽然就有点想笑。今天是怎么了,人人都是好奇宝宝?

    她拨开她的手,淡淡地说:“周小姐,这好像跟你没有关系。”

    她欲走,周知知却没完没了,挡在了她身前。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在他面前?”

    朱旧神色不耐烦地说:“让开!”

    她身高一米六八,周知知比她矮很多,两人对峙时周知知微仰着头,清秀温婉的脸上,此刻却露出很不搭调的愤怒,她咬着唇:“当年你害得他那样惨,你怎么还有脸再纠缠他?”

    朱旧脸色一变,缓缓握紧了手指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跟他的事情,也跟你没关系。”她恶狠狠地拨开周知知,离开的步伐迈得飞快,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逐她。

    “朱旧,你不要再来!你离他远远的,我不允许你再次伤害他!”

    周知知厉声的警告远远地飘来。

    安静的地下停车场,惨白刺眼的灯光下,拳打脚踢声、咒骂声、嘲笑声,他隐忍苍白的脸,嘴角与鼻腔里不断涌出的大片鲜红的血,她泪水汹涌的眼与被强捂住的声嘶力竭……

    “啊!”

    朱旧猛地翻身坐起,她大口喘着气,额上冷汗连连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,丫头?”奶奶急急地走了进来,见她迷茫的模样,一边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,一边轻拍她的背,“做噩梦啦?不怕啊,奶奶在呢。”

    朱旧眼珠转了转,发现自己在药房的躺椅上睡着了。

    窗外,夕阳沉沉坠下,黑夜即将降临,又是一天。

    回来的第五天了,也许自己应该订返程的机票了。这么想着,就接到了季司朗的电话。

    “回来的票订了没有?”旧金山是清晨,他大概刚刚起床,声音里还有一丝未睡醒的迷蒙,几许性感。

    “还没有,回头订好了发你信息。”

    又聊了几句,朱旧说:“哎,我正帮奶奶洗碗呢,挂了啊!”

    挂断电话,偏头就看见奶奶笑吟吟地望着自己,眼神亮亮的。离得近,奶奶肯定听到电话那头是个男声,而且她跟季司朗说话很随意亲昵,也难怪奶奶这个表情。

    “好朋友而已。”她笑笑,阻止奶奶进一步的询问。

    奶奶倒也没追问,只是指了指窗外浓黑的夜色:“丫头啊,你看,天黑了,很快就又会亮起来。翻过去,又是新的一天。”

    奶奶的言下之意,她怎么不懂。可是,知易行难。

    她沉默着,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忽然,奶奶低声“哎哟”了下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她急问。

    “没事,没事。”正弯腰整理碗碟的奶奶扶着腹部站起身,摆摆手。

    朱旧见她起身时神色里分明有一闪而过的痛楚,她伸手按在奶奶先前按过的地方,“这里痛?”

    奶奶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她往上移了移,再重重按了一下,奶奶立即“哼”了声。

    “这里?”

    奶奶迟疑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她脸色微微一变,这个地方,应该是……右季肋部。

    她问:“奶奶,你最近腹胀吗?”

    奶奶想了想,说:“最近常有,应该是消化不良吧,不要紧的,我自己有配药吃。年纪大了嘛,身体有个这样那样的小毛病,很正常,别担心啊。”她笑道,“你可别忘了,你奶奶我可是老中医了呢!而且很厉害的!”

    朱旧此刻却没有心思跟着夸几句,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一点,“奶奶,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下身体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奶奶嚷道:“检查什么呀,我自己就是大夫,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最清楚,好着呢!现在的医院可贵死了,随便去一趟就是好几百呢!浪费那个钱干吗!”

    朱旧哄她:“你自己是大夫,那你应该知道呀,每年都要做一次健康体检才好!”

    “不去。”

    朱旧索性耍赖:“你不去,那我也不回去上班了!”

    奶奶瞪她:“你这丫头……”见她神色认真,无奈地摇头,戳戳她的额头,“你呀你,这固执脾气,像谁呢!好啦,我去,我去还不成嘛!”

    隔天一大早,朱旧带奶奶去了医院。

    奶奶本来建议去离家最近的第八医院,可朱旧坚决带她去了莲城中心医院,那里的外科是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。

    再次站在这个医院门口,朱旧微微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挂号时,奶奶还在嘟囔,就做个常规体检好了,怎么还挂外科专家号?

    朱旧话到嘴边,最终还是忍不住了,在心里对自己说,也许是自己想多了。只对奶奶说,这个检查更全面。

    可是坐在科室外等待奶奶时,心里的恐慌越来越浓,她交握的手指微微出了汗。

    这样的惶恐害怕,很多年没有过了。

    如果……如果……

    她靠在椅背上,闭了闭眼。

    “朱旧?”

    她睁开眼,仰头望着身前站着的男人,穿着白大褂,手里拿着一张片子。

    “真的是你啊?还以为看错了呢!”男人神色惊喜。

    她站起来,惊喜道:“陆江川!”

    陆江川伸出手,微笑:“好久不见了,朱旧。”

    真的是,好久不见了。朱旧想了想,有四五年了吧。他们认识那会儿,她还在海德堡大学医学院念研究生。而陆江川在美国加州大学医学院读研,主修心外科,那年作为交换生在海德堡大学医学院待了一年。同为华人,又彼此欣赏,自然就走得近。后来他博士毕业后,回国工作,彼此都忙,联系就渐渐少了。

    故友重逢,是一件开心的事。

    两人聊了几句,陆江川忽然问她有没有意向回国工作,中心医院新的外科楼刚落成,硬件设施更上了一层楼,目前正在重金聘请外科医生,想组建一支新的外科团队,目标是打造全省最好的外科。他自己也是刚从海城一家医院转过来的。

    朱旧担心奶奶的检查结果,心里有点乱,没有心思谈这些。只说,会好好考虑他的提议。

    陆江川留了手机号给她,还有事忙,就匆匆走了。

    因为有陆江川的帮忙,检查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。

    她接到医院的电话时,奶奶正在帮她整理行李,不停地往不大的箱子里塞东西,有剥好的花生米,晒干的红薯块,她爱吃的小零食,还有补血的中药材等等,她码得整整齐齐的,还不停念叨着她的箱子太小了,否则可以多装点东西。

    朱旧望着老人微躬的背,满头银丝,听着她碎碎念的温柔嘱咐,耳边是电话里医生低沉的声音:“朱小姐,你奶奶的肝脏情况很……糟糕,具体的,你过来医院我们再详谈……”

    她咬紧嘴唇,极力忍住,才没有让自己全身发抖。

    她挂掉电话,走过去,忽然紧紧抱住奶奶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,你这丫头,舍不得奶奶了呀?”奶奶笑道。

    她将脸埋进奶奶温厚的背上,拼命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儿,久久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她是一个有着丰富临床经验的外科医生,从研究生进入医学院附属医院实习开始,听医生以及后来自己说出过无数桩非常糟糕的诊断结果,心情有过沉重,也有过对脆弱生命的怜悯,但直到此刻才深刻地明白,坐在医生面前倾听的那一方,真正是什么样的心情。

    天旋地转。

    是的,就是这四个字。当听到医生说出“肝癌晚期”时,她几乎不能思考,只觉得眼前所见一切,都是旋转的、倒立的、昏暗的。

    医生还在说着:“你奶奶这个情况很少见,肝部的病灶呈弥漫型癌组织在肝内弥漫分布,无明显结节或结节极小。”他顿了顿,说:“所以,没有办法手术切除,只能放、化疗,或者,肝移植。”

    她坐在医院花园一个隐秘的角落里,坐了许久许久,看着穿着病房号的病人在亲人或者看护的搀扶下,在花园里散步,来来往往走了一波又一波人,她还呆呆地坐在那里。

    日光慢慢变淡,夕阳落下去,天又黑了。

    医生的话无数次地回响在耳边。

    她比谁都明白,肝癌晚期意味着什么,尤其是奶奶的病情状况,放疗、化疗,压根就不能彻底根治病情,而这是个漫长的过程,病人非常难熬非常痛苦,最后会被折腾得不成人形。至于肝移植,配型是那么的难,犹如大海捞针,而就算好运地移植成功,术后一系列的后遗症,也如定时炸弹。

    她双手掩面,将身体躬成一团,慢慢滑坐在地上,将脸伏在膝上,久久地,不动。

    夜色渐浓,路灯亮起来。隐隐绰绰地照在她的身上,那么高的一个人,蜷缩的模样,看起来却像个在外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的小孩儿,在深秋寒凉的夜色里,累得睡着了。

    有脚步声轻轻地响起来,由远及近,走得很慢,却似乎又有点急促,还有什么东西敲击着地面发出的清脆声。那脚步声最后停留在她的身前,没有再前进。

    那人弯腰蹲下来,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。

    “发生什么事了,朱旧?”淡淡的声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焦急与关切。

    她缓缓地抬头,神色茫然地看着来人,然后,她的眼泪哗啦啦就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在医生神色沉重地跟她讲诉奶奶的病情多么严重时,她没有哭;当陆江川安慰她时,她没有哭;在电话里跟季司朗说奶奶病了,暂时不回旧金山时,听着他那样温柔的关切声音,她没有哭;在接到奶奶电话问她回不回去吃晚饭时,她仰着头,死死咬住嘴唇,最终也没有让眼泪落下来。

    而此刻,夜色阑珊里,光影明明灭灭,她仰头看着他神色不明的脸,他轻轻问她一句,发生什么事了,朱旧。她所有的隐忍、克制、坚强,统统崩塌了。

    她不管不顾地,伸手紧紧地抱住他,痛哭出声:“我奶奶病了,云深,我奶奶病了,很严重很严重,怎么办啊,云深,怎么办。”

    她的眼泪流进了他的脖颈里,湿润又滚烫,刺得他的心折了又折,仿佛卷起一片片毛刺。

    他缓缓地、缓缓地,伸手,将她拥入怀中。

    他闭上眼,轻轻叹了口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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